洞庭波兮木叶下（十一）-楚凡

“孩子，快起身快起身。”王一博的三个响头磕得嘭嘭响，肖夫人高氏忙起身要去扶他。

二少爷肖武早一步弯腰，托着年轻人的胳膊，笑道：“王二公子，请起，请起，我们怎能受你如此大礼。”

全家人的目光还是在他身上，王一博很窘，起身后双手不知往哪里放，先搭在身前，再背在身后，还是觉得不合适，又分开垂在身侧。

高氏过来，亲亲热热握着那双无处安放的大手掌。养尊处优的她马上感觉到了这手掌的粗糙，低眼一看，马上心疼了，“孩子，这是吃了多少苦啊？”他们是第一次见面，但这孩子从八岁起没了双亲四处逃命，他们全家惦念了整整十年。

“夫人，我，我不苦，我好好的。”王一博有点难为情，又有点恍惚，和自己娘亲一样慈爱的语调和眼神，让他的心里五味杂陈。

“让婶娘看看，嗯，还好，身板结实，长得俊，一表人材。”高氏笑着赞道，“我们也是念了你十年，今儿总算见到了。”

“多谢夫人记挂⋯⋯”王一博诚惶诚恐，不敢顺着叫“婶娘”。

“娘亲，你让啵啵坐下再说话嘛。”肖战自己还抽噎着，他看出了啵啵的窘状，走了过来，把人拉近到父亲床前，指着屋内的人郑重介绍道：“啵啵，这是我父亲，娘亲，大哥，二哥，你坐下，我们家很随意的，没有那么多讲究。”

“孩子，坐。”靠在床头的肖老庄主温和地说，“我应该比令尊年长两岁，你称我为伯父就好，你与阿战能相识，是上天安排的缘分，如果你愿意，你就把我们肖家当成你另外一个家，千万不要拘束。”

“啵啵，听父亲的，喊人啊。”肖战急急提醒。

“伯父，婶娘。”王一博乖巧喊人，并连两位兄长一起喊了，“大哥，二哥。”他有点紧张，喊完后只敢瞧着阿战羞涩地笑。

“好，好，”大哥肖文很高兴，“我们又多了一个弟弟了。”

肖老庄主的肩伤不严重，但腿骨折断，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日。肖战细细问起事情的经过，肖文也仔细说了那天的惨状，最后说出自己的疑惑，“道上都是有规矩的，方家的镖旗在两湖内是畅行无阻的，我们进入湖北后大大松口气了，镖师们笑着说可以回家洗脸了。那天还是走以前的镖路，吆喝着镖号声，那群人冲上来就动手，盗亦有道，他们不讲道上规矩，这实在是太过蹊跷。”

“荆州地界？”王一博问。

“荆沙河，我们走了一段水路，其时刚上陆路不久，至陵峰山北岳青岩口，是平坦官道，真不是劫镖的理想场所。”肖文边回忆边说。

王一博在荆州大营里长大，常和将士们策马巡防，熟悉城内外地理环境。濬帝初登大宝年，封兄长湉为昭宜亲王，昭宜王府就建在城外荆沙河畔陵峰山下。“北岳青岩口离昭宜王府二十里地，王府家兵在那一带有布防巡逻，盗匪怎敢到那里犯事？”王一博提出疑问。

二哥肖武刚去探望了镖局当家方冠铭，方当家内伤严重，这一役让他家镖局元气大伤，死伤好几个镖师。方当家告诉肖武：“那天被那伙蒙面人拦下时，你父亲和大哥都在马车内。我们按规矩报名号，对方根本不听，也不先取财物，为首的挥刀直接朝马车冲去。”

“盗匪不冲财，冲人，可我们肖家这些年没有和人结下此等仇恨，上来就直取性命的。”肖武想想就觉得后怕，“方当家说幸亏有人相助，是有高手暗中以石子击落为首之人大刀，他才趁机把你们从马车里拉出来，你们后来骑上的马，也是有人专门赶过来的。”

“我摔下马时，方当家当胸受了贼人一掌，被几人纠缠，又是有暗器助他才脱身的，我们才能逃出湖北界。”肖老庄主回忆道，“后来一路上没人再追上来，这么一说，确实是有人暗中相助。”

肖武道：“万幸这次有惊无险，我托武林朋友再去打探，我们小心行事，这事我们也暂不要声张。对了，蒙田那小子呢，一天天的不见人。”

肖蒙田是肖家大少爷肖文长子，与肖战同岁，好耍刀枪拳脚，整日里与岳州城里好武学的世家公子切磋技艺，不着家是常态。“去方家了，你没碰上吗？这两日都在方家，很晚才回的。”

“呵，自己祖父床前没见他伺候，倒去未来岳父面前献殷勤了。”肖文苦笑道。

“我刚从他未来岳父处回来，没见到人，只怕是去方大小姐面前献殷勤了。”肖武也笑道。

“蒙田怎么了？”肖战很疑惑。

高氏倒很开心，告诉他：“半月前方家大小姐在街上为小贩出头，揍了恶霸曾三少爷，后来反被围困，是蒙田救了方家大小姐，两人就这样相识了，蒙田回来和我与他娘亲说喜欢上人家姑娘了，我原来想等你大哥回来，正式去方家求个亲，不想这出事了，他借此机会便天天往方家跑了。”

“又是那曾三少爷！”肖战生气地嚷了道，转看向王一博，问，“啵啵你还记得吗？就那年在君山茶山上，欺负我和墨雨的人。”

那段往事全家人都知道的，当年肖武还为这事专门找过曾家，曾老爷不敢明着开罪肖家，专门带那恶霸少爷上门和肖战赔礼道歉。看来十年过去了，那少爷还是没有长进。

“那，这些年，你和他还有过接触吗？”王一博问。

“那倒没有。不就是听了你的话，我和墨雨都习了武术，谁还敢再欺负我啊？”肖战很骄傲。

全家人，包括王一博，都被肖战这句逗笑了，在岳州城谁人敢欺到肖家头上来？倒还真不是因为墨雨和肖战会的那几脚功夫。

“现在更没人能欺负你了。”肖文一向宠这个和他儿子同龄的三弟，他再看了看王一博，王二公子正侧头看着他三弟笑，眼神柔和，“啵啵的功夫该抵好多个墨雨了，我们大可放心了。”肖文打趣道。

笑声更大了，出事后笼罩在家里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。全家人又聊了会肖蒙田和方家大小姐的这段时间的趣事，说好等些时日，要托媒人去方家求亲。这次方当家的拼死相救，肖家决定不追究他们失镖的责任了，如能结为亲家，倒是大喜事一桩了。

肖家家风就是这样的，子孙婚事不包办，不要求门当户对，都可自觅意中人。岳州城的多少高门大户，托媒人为女来肖家求亲，肖战和肖蒙田这两叔侄，是多少大家闺秀的梦想。但，肖蒙田玩心重，成天里只想着耍拳脚，媒人们口若悬河的夸耀他没有一丝一毫兴趣。而肖战，娘亲试着与他提了几回，每一回他都面红耳赤，捧着圣贤书顾左右而言他，问多了，就干脆言明，功名未定，何以成家？

虽然肖战长蒙田一辈，但如果肖蒙田要早于他订婚事，肖家也没觉得有不妥。三儿是天定的命数，圣安寺高人只说了“八岁时年见真章”，要“顺天而为”。这是肖家不能对外人言的秘密，也从未对肖战本人说过。

这些年，他们支持肖战为王家做的一切，等待着王二公子的归来。

父亲伤成这样，肖战肯定不能回洞庭湖王家庄了。“啵啵，我们住几天再回去可好？我叫墨雨先回去和阿爷阿姆说一声。”肖战与王一博商量。

“好。”王一博满口答应。祖父那天又提及他俩的结拜之礼还未行，但现在肖老庄主，哦，不，是肖伯父还养伤在床，他也不好冒然再提，先等几天再说吧。

墨雨得了吩咐，带着一大包袱东西骑马回了王家庄，晚饭后，肖战带王一博去了他居住的小院。绕过假山花园，穿过亭廊石径，看见的是一座两层的雕栏小楼。一楼进门是大厅，屏风，古画，长案，瓷瓶，无处不精致。东西两边的厢房，左边是书房右边为画室，几样乐器摆在边角处。

“后面是墨雨的房间，以前奶娘也住在这里，现在她回乡下养老去了。”肖战介绍道，“我住在楼上，楼上也有间书房，我们上去看看。”

丫环们已将房间新洒扫了一遍，烛光摇曳，室内亮敞，飘着淡淡的木檀香气。“啵啵，你是住我的卧房，还是住书房？随你选。”肖战笑盈盈地问。

“我住书房吧。”王一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。